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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7h6小说网 > > 南城儿女[年代] > 南城儿女[年代] 第135节
    副驾驶座上的苏志谦不停地回头张望,眼中交织着担忧与自责。

    他用力抓着前排座椅,指节发白,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:“海叔,能不能再快一点?”

    “已经超速了,再快真要出事了。”海叔紧握方向盘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
    话虽这么说,他还是咬咬牙,一脚将油门踩到底,朝着工人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
    这位住在隔壁大院的海叔,原本是棉麻厂的老司机,眼见厂子效益每况愈下,索性办了停薪留职开起了出租车。今晚他因身体不适提前收工,恰好被上门求助的苏志谦碰上。

    苏志谦之所以认识海叔,得益于之前他给海叔家孩子补过课,否则这个时间点,想找辆车送医怕是比登天还难。

    工人医院不算太远,不到十五分钟的车程。

    车刚停稳,苏志谦就一把抱起常美冲进急诊大厅:“医生!快来人!救命啊!”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回荡,带着撕心裂肺的焦急。

    后座上血迹斑斑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林飞鱼强忍泪水,对海叔深深鞠了一躬:“海叔,实在对不起,把您车弄成这样……我明天一定来帮您清理干净。”

    海叔连连摆手:“哎哟,说这些做什么。赶紧去看你姐,车的事不用操心!”

    他话还没说完,林飞鱼已经将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塞进他手里,转身就往医院里跑。

    “孩子!回来!用不了这么多……”海叔对着头也不回的林飞鱼叫唤。

    常美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,手术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,将“手术中”三个字映得格外醒目。

    林飞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渗出一道月牙形的血痕。

    她猛地转向苏志谦,声音发颤:“志谦哥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常美姐好端端的怎么会……从楼梯上摔下来?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苏志谦突然发疯似地朝自己脸上狠狠扇去,“啪!啪!啪!”清脆的耳光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刺耳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:“都怪我!要不是我死皮赖脸跟着她,要不是我非要等她……她也不会被她婆婆误会,导致后面两人拉扯从楼梯上滚下去……”

    林飞鱼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倒退半步。

    “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
    苏志谦的脸颊已经肿得老高,嘴角渗出一道刺目的血痕。

    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,佝偻着背脊缓缓滑坐在墙根,将脸深深埋进颤抖的双手里。

    林飞鱼望着蜷缩在墙角的苏志谦,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。

    她记得当年初见他们在一起时,还觉得是金童玉女般的般配,可如今想来,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——先是刘秀妍的百般阻挠,后来半路又杀出严豫这个情敌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过去了,常美已为人妻人母,苏志谦也有了稳定的交往对象,原以为往事早已随风而逝,谁曾想命运又在此刻掀起新的波澜。

    林飞鱼扭头看向紧闭的手术室,手术室的红灯依然刺眼地亮着,将走廊映照得如同血染,她默默叹了一口气,心里祈祷着常美的肚子一定要保住。

    若是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,以常美刚烈的性子,还有严家那个难缠的婆婆,后面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大院里乱作一团。

    朱六婶扯着嗓子指挥大儿子朱国才:“快!把严家婶子背去卫生所!”

    朱国才平日心胸虽然有些狭窄,但在街坊邻里互相帮衬这事上从不含糊,他二话不说蹲下身,一把将昏迷的严母背起,迈开大步就朝卫生所奔去。

    李兰之脸色煞白地跟在后面,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。

    她心里跟明镜似的——常美那跤摔得蹊跷,八成跟严母脱不了干系,可在常家有难时,是严家拿出十万元帮忙解除了危险,而且以后常美还要在严家过日子,所以在看到常美和严母双双出事时,她立即吩咐林飞鱼先跟着去医院,而她则流下来照顾严母。

    严母只是一时被吓到,加上气急攻心才晕倒,到了卫生所后,在医生的救治下很快醒过来。

    看她醒来,李兰之立即上前关心问道:“亲家母,你可总算醒了,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?”

    严母眼神涣散了片刻,突然一个激灵弹坐起来,手死死钳住李兰之的手腕:“我的大孙子呢?!&amp;quot;我孙子保住了没有?!”

    李兰之疼得倒抽冷气,看着腕上迅速泛起的红痕,勉强维持着体面:“常美送去工人医院了,现在人是个什么情况,我也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她话音未落,严母已经掀开被子要下床,嘴里不住念叨:“我得去医院,我得亲眼看着我的大孙子没事……”

    李兰之本来就要去医院,看严母劝不住,索性付了钱然后赶紧跟上去。

    夜色如墨,郊区的街道空荡寂寥,偶有一两辆出租车驶过,却都载着乘客呼啸而去,打不到车,两人只好折回大院去取自行车。

    等急赶慢赶赶到医院时,手术室的灯早已熄灭,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混着血腥气的味道,刺得人鼻腔发疼。

    孩子没了。

    是个未完全成型的男婴。

    常美被护士推出来时已经醒了,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,她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,眼神空洞得吓人,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。

    林飞鱼心头一颤,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,触手的冰凉让她浑身一激灵,那双手冷得像冰,她红着眼眶,轻声喊了声“常美姐”,常美的眼珠木然地定在某个虚空处,连睫毛都不曾颤动。

    林飞鱼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。

    苏志谦同样眼眶通红,他沉默地办完住院手续,特意选了最安静的单人病房,跟当年不一样,现在的他完全有能力承担起这样的病房。

    从食堂打来的红糖小米粥在保温壶里冒着热气,他却只是远远地站着,不敢靠近病床半步。

    刺目的灯光打在他脸上,照得他的脸惨白无人色,不比躺在病床上的常美好多少。

    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,一个躺着,他看着她,她看着天花板。

    两人之间不过三四步的距离,却仿佛横亘着永远无法跨越的星河。

    林飞鱼站在一旁,胸口闷得发慌。

    突然,走廊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吵嚷声。

    林飞鱼冲出去时,正看见严母拽着个年轻护士的胳膊,歇斯底里地喊着:“我儿媳妇人在哪里?我大孙子怎样了?保住了没有?!”

    护士被她晃得站立不稳,病历本散落一地。

    林飞鱼顾不上同情那年轻的护士,转身跑回病房,对苏志谦道:“你赶紧走!”

    苏志谦怔了一瞬,低头看向林飞鱼,眼里带着不解的神色。

    林飞鱼林飞鱼急得直跺脚,手上用力将他往外扯:“常美姐的婆婆来了!要是让她看见你在这儿,肯定又要没完没了!你赶紧走!”

    孩子没了,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,若是被严母看到苏志谦在病房里,肯定又要误会他们两人有什么不正当关系。

    苏志谦才如梦初醒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

    时间或许不能让一个人死心,但绝对能让一个人变得成熟,四年前的苏志谦舍不得走,四年后的苏志谦依旧舍不得走,但他深知自己在这里会给常美惹来多大的麻烦。

    他最后深深望了病床上的常美一眼,那目光里含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,然后毅然转身,大步往外走去。

    谁知就在这时候,严母尖锐的嗓音再次传来,而且近在咫尺。

    “完了!”

    林飞鱼心头一跳,飞快地扫视病房。

    这里是四楼,自然不能像四年前那样从窗口跳出去,林飞鱼急得冷汗都下来了,赶在严母进来之前,她把苏志谦推进病房内的小卫生间,“砰”地关上门。

    就在门锁扣上的瞬间,严母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,她头发凌乱,双眼通红,活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。

    林飞鱼后背紧贴着卫生间的门,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。

    “常美你说,我孙子还好好的对不对?那护士一定是在胡说八道!”严母到病床前,形似癫狂,“你说话啊,你为什么不说话啊?”

    常美终于动了,她的视线从天花板移动到严母脸上,干裂的唇瓣张了张说:“护士没胡说八道,孩子……的确没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她缓缓闭上眼睛,两行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。

    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
    严母浑身剧烈颤抖着,眼睛瞪得老大,病房内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。

    她猛地揪住常美的衣领,歇斯底里地摇晃:“不过摔了一跤就保不住孩子,你怎么这么没用?!是你,都是你的错,要不是你,我的大孙子怎么会没了?!”

    常美被她晃得脸色更加惨白,却始终紧闭着眼睛,任由泪水浸湿枕头。

    李兰之急忙上前阻拦:“亲家母,常美刚做完手术,经不起这样折腾啊!”

    严母用力甩开李兰之,李兰之被推得差点跌坐在地上:“她经不起折腾,我这个老太婆就经得起丧孙之痛?要不是她在外面勾三搭……”

    “够了!”林飞鱼一个箭步冲上前,用力将严母推开。

    她张开双臂护在病床前,声音因愤怒而颤抖,“明明是你亲手把常美姐推下楼梯,是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孙子,若是要论对错的话,那错的人只能是你!”

    严母踉跄着后退两步,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:“你、你血口喷人!”

    林飞鱼挺直腰杆,目光如炬地直视严母:“俗话说得好,捉贼需提赃,捉奸须捉双!常美姐不过是跟邻居说了两句话,怎么到你眼里就成了勾三搭四?要我说,心里肮脏的人看什么都脏!”

    严母气得浑身发抖,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林飞鱼:“你、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什么我?”林飞鱼寸步不让,怒目瞪着严母道,“你要是再敢污蔑常美姐半句,我就把你推儿媳下楼、害死亲孙子的事印成传单,然后贴满你家周围,贴到你老公儿子的公司门口!让大家评评到底是谁对谁错,到底是谁不要脸!”

    严母瞪大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女孩。

    在她记忆里,林飞鱼一直是个温顺乖巧的姑娘,对着谁都是笑得甜甜的,此刻却像只护崽的母狼,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。

    “好、好得很……”

    严母嘴唇哆嗦着,声音突然弱了下去。

    倒不是她怕了林飞鱼,只是林飞鱼要真那样做,他们严家就要成为大家的笑话。

    严母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常美,又看向虎视眈眈的林飞鱼,最后目光落在紧闭的卫生间门上……

    林飞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后背沁出一层冷汗,尤其在看到严母朝卫生间走过去时,她紧张得脸呼吸都几乎停滞了。

    眼看着严母把手搭在门把上,正要准备扭开卫生间的门——

    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病房门突然被推开,方才被严母纠缠的小护士带着护士长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就是她!”小护士红着眼眶,指着严母控诉道:“刚才在走廊大吵大闹,现在又来骚扰病人!”

    林飞鱼眼睛一亮,赶紧道:“护士长,你们来得正好,病人要休息,麻烦你们把她弄出去!”

    护士长已经雷厉风行地走上前,“啪”的一声拍开严母握着门把的手:“医院不是您撒野的地方!病人需要静养,请您立即离开!”

    严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嘴唇哆嗦着:“我是她婆婆!是正儿八经的家属!凭什么赶我走?”

    护士长义正言辞道:“既然是家属,就更该知道病人现在最需要什么。”说着她不给严母再次胡搅蛮缠的机会,走过去按响了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,“保卫科,四楼妇产科3号病房需要支援,有人扰乱医疗秩序。”

    严母气得浑身哆嗦,以前丈夫在单位是一把手,后来丈夫下海经商当了老板,可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,她走到哪里都是备受人瞩目和敬重,何曾被人这般当众羞辱过?

    李兰之担心闹下去没法收场,赶忙上前挽住严母的手臂,温声劝道:“亲家母,咱们先去食堂给常美买些补身子的吃食,现在就让她好好歇着。”

    说着手上暗暗使力,半拖半拽地将人往外带。